就夠了

只有你知道         余光中

1
剛為你寫好一首詩
該怎麼送給你呢
你住的地方若多風
就有只飛鏢向你射來
一件不明飛行物
當行人都驚異地轉頭
只有你知道如何
一探手將它接住

2
剛為你寫好一首詩
該怎麼送給你呢
你住的地方若多水
就有只紙船向你漂來
順著波光或霞光
當下游的人都不留意
只有你知道如何
一彎腰將它拾起 

3
剛為你寫好一首詩
該怎麼送給你呢
你住的地方若多樹
就有只奇禽向你飛來
停在最近的枝椏
當獵人都舉起槍瞄準
只有你知道如何
一推窗將它救下

4
詩裡究竟說了些甚麼
而看過之後你究竟
會露出神秘的微笑
或流下無奈的淚水
或是將美目閉起
讓長睫縫住寂寥
世界上只有你一人
只有你一人知道


收錄於<<藕神>>

家务而已

家务事最烦在于它随时突击你的安宁，逮到一点休息时间时，啊突然雷电交加，外头晾的衣快干了，抢救完毕以后可以泡咖啡了，才发现晚餐的鱼还在冷库里，既然动了一件，就难以抑制的将所有材料搬出来，分类摆阵。
好了，翻过一页书后，不小心瞥见一地玩具，看不下去，只好捡拾归位；既然地面清理了，不如顺便打扫洗抹；既然手都湿了，顺便将厕所一并解决吧。
家务事总是如此，要嘛不要去碰它，一碰上了又不能死心塌地只做一件，跟小时候玩票性质一时良心发现拿桶水来擦桌面，绝不相同。有时抹着桌上积尘，想着头上那把风扇，望着客房未换的床单，苦着厨房未洗的杯盘，看着成堆的旧报纸，想着待烫的衣服，然后“妈妈...妈妈...”应着召唤，想着牙膏快用完了要去补货。
想到补货就没完没了，从蒜头到尿片要紧的次要的不要紧的全部排山倒海涌出来，占居脑袋，白白糟蹋一段美好时光，怎么日子都在家务事中过？
人在家中，身不由己。
“你有看到么？都不肮脏，不要紧啦。”
“家务罢了，不作也不会饿死脏死的。”
“乱就乱咯，反正也没有别人来。”
“哎呀，我家比你家还乱呢！”
“怕小孩养成不收拾习惯，请女佣咯!”
“谁忍受不了谁动手咯！”
“家务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伤脑筋吗？”
作家务，真该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肠才行。

几个孩子

几个女人聚首幼儿园外，相熟或陌生，最自然的话题就是“几个孩子”，无处可逃的话题从兴奋的舌头丁丁当当摇下来。里头那一个是肯定了，来幼儿园的妈妈们孩子肯定是一个以上，大家关心的是“还有几个？”
对于生育能力，妈妈们俨然都是专家。两个啦，三个啦，家里没有助手没有老人家看顾的拉拉扯扯有几个就几个齐齐亮相，谁家有几个孩子几个男的几个女的，大约几岁，一目了然。至于没亮相的，或上中小学或在家里摇篮，不多久也全清楚了。对于生育能力，这里的调查报告又快又准，而且传播也迅速。
比较热情的，每天定时报告孩子们的发展行情，大的感冒看了两次医生，老二考试吃了多少青壳丸，老三放风筝时看到几架飞机。还好有“几个孩子”话题可以打开陌生尴尬的局面，妈妈们谈着各自孩子的习性脾气喜恶津津有味，相互交换育儿心得，对比暗较孩子进度，然后各自带着各自的满足和不安接放学出来的孩子。呵呵呵又是一天，日子怎过得如此“孩子气”？
没办法，缠身环绕的都是孩子，几个孩子的问题和话题，天天不同日日相似，妈妈们乐此不疲，因为谈论别人总是比谈论自己容易自在。妈妈们彼此不会知道各自的兴趣，难题心事，她们只是“妈妈”，一心一眼都是那“几个孩子”的妈妈，自己？自己，忘了。
一次，路经咖啡店，在早餐桌上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年轻妈妈的脸，她时常带着两个小男孩上学，有时由较大的女儿带去，跟着一对双胞胎儿子，我一直以为她是妈妈们的冠军了，直到我数清楚一二三四五六，七！从do到do都齐了，简直是冠军中之冠，有没有人要找她去拍多子版《音乐之声》？

放过我吧

逢问必答：随缘。答的次数多了嫌烦，先在父母面前下马脸，拉到他们口水都吞回肚里，没在你面前碎念。逢年过节你才肯回家应节，实际上你心里清楚得很两老的应节问题，工作怎样啊上司好不好股票赚钱吗，一连串问号后头欲语还休的你其实都明白。

随缘是别人那里学来的太极拳，两个老人家生儿焉不知儿心，暗里明里摆下了多少咖啡局发挥了江湖手段累积无数人脉给你打探哪家有女合心意，通常都不入耳，一听谁谁要来拜访谁谁要问你一些事情，你就冷了，反正你们介绍的我就不想知道。太极拳一出，两老中招落马。

背里苦诉啊年纪一大把了，别人早就三个孩子的爸，还那么“爱卖爱卖”，当年读书时一个同系的女生追他，他讲读书要紧；结果女生嫁人了肚也大了新年来送他大红包（感谢他当年不要她？）。

啧啧，我知道他要选一个跟他相配的，那时候我去他办事处一个安娣请我喝茶跟我聊天说我儿子多么多么好，她有一个女儿澳洲大学刚毕业下个月过来实习，接着说她的女儿怎样怎样，有什么用？他都没有兴趣。
你不知道，那时他去“山顶”做工，他爸爸不懂几担心他娶番婆，还好没有，到现在都快十年了，还是没有女孩子。

一次，我们翻看旅游照片，赞美是有必要的，这地方那地方，老人家一时感慨有什么好看，身边没一个女孩子，全部都是单人照。有那么急吗？男人老了行情也是很好啊，况且他条件好可以慢慢选吗！都要四十咯还慢慢来......反正他不急吗。

也是，事业有成，收入稳定，不烟不酒不赌不嫖不名牌，领了薪水大半入了老爸户头，条件那么好，排队的几条街并不奇怪，（我是说那些相看未来女婿的安娣）还听过“我三个女儿任他选”（卖菜么安哥？）的宣言，换作我是他，头痛死了：看上我是因为我的人还是我的成就？要是我今天不是作这行的你老娘会看一眼？是不是到了谈条件的年纪了，来，我有什么什么，你接受吗？你又有什么什么？ok，事成，择日完婚。

sorry哦不要像推销产品一样推销我，滞销卖不出去也是我自由，两位老人家姨妈姑姐，叔伯兄弟，给我耳根清静吧否则过年我都找到借口不回家了。（哪，出动威胁了！）

好男人与化妆序曲

好男人像一支好的洗脸霜
细细洗净不堪的残妆和油腻
深透每一条细纹和凹洞
还你一张干净明白的素颜

好男人像一瓶好的化妆水
收缩岁月放大的毛孔
填补迟暮失去的水亮
换你一张深感安慰的颜面

好男人像一抹好的滋润霜
大规模如雨覆地轻抚
干旱无泽沧桑的面积
留你一张朝露笑迎明日

好男人像一剂有效的防晒霜
遮蔽外来刺眼的伤害
周全温柔的呵护
给你维持洁白的癖好

努力加餐饭

“妈妈，打包的比较好吃哩，你煮的不好吃，明天你也是去打包，ok？”
“好啊，我就得空咯。”

（妈妈煮的当然没有打包的好吃，要不然妈妈早去当杂菜饭煮手。）
（妈妈一点也不气馁，因为以前有个小女孩也跟她妈妈说肯德基很好吃叻，妈妈炸得都不像，不好吃的。小女孩现在觉得吃肯德基一口要喝上一杯水才吃得下第二口，所以妈妈一点也不惊讶，外头的杂菜饭的确比妈妈煮的好吃多多，觉得好吃就多吃一点吧。）

出走

我不要结婚。
也不想同居。
每天你醒来，都有要见我的欲望，
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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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后，
我住楼上。
你住楼下。
想要见面时才见面，
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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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朝夕相见
很快就腻
何况
你又不是考古学家
我越老你越没趣
我怕，腻在一块
很快就溺
熟悉习惯麻木
我怕
我们不再想一觉醒来
怎么是你
那么熟悉的味道
那么陌生的腔调
我怕
熟透了以后我们就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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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的必要
空间的需要
免于窒息

瘾

上了你瘾
上了你瘾
缥缈稀薄
隐隐约约
上了己瘾

接下来的画面

看新闻常听预警：“以下的画面或许会让您感到不舒服。”来个心理准备，跟着就播出血淋淋，或让您“感到不舒服”的画面，这种预警相当有趣，乍听之下像贴心的服务员告诉食客“小心，烫！”，像父母情切叮咛“先跟你说哦”，接下来没说出来的是“你还要看，看了不舒服不要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哦”。

或许多心了，人家纯粹一番好意，把看新闻直播的人都当成混沌初开的人来疼，嗯，我是以过来人身份和角度来给与你善意的忠告，看新闻嘛谁何曾期望迪斯尼的梦幻甜蜜画面？多心了，人家出于爱护心理担心小孩看了受不了夜里恶梦连连，严重影响心理健康，善意的警告使父母或能及时将他们双眼蒙上使他们免遭“不舒服画面”伤害。多心了，不过是一句礼貌词汇，像对不起谢谢请那样安在一段句子和画面之前而已，哪就低估了看官的接受能力。

多心了，荷里活电影血腥残暴连绵不断的画面假若穿插那样一段善意提醒，大概电影就寿终正寝了；真实生活血淋淋的画面横空出现，丑恶无比的特写明晃晃摇摆眼前，恐怖凶残掠夺的镜头随时冒出来，虚拟世界原汁原味的残暴血腥粘附指尖如影随形，哪就有笑容可掬的美女语气温柔预先告诉你“接下来的画面将会让您感到不舒服”。

多心了。

上学途中

两旁阴密的芒果树，穿过去就见路，见小吃店，人间烟火。

树影处处，给冷酷的公共组屋一点绿色，一点生命。
虽然，一觉醒来可能一些被截肢一些被连根拔起一些移走了，而树太多太相似，路人日日走过见过，似乎并不记得，原来昨天这里种有一棵老树，它天长地久在那里，以为永远就是这样，不会消失。
直到停下脚步，细细想，老树呢？
昨天它还好好，又粗壮又挺拔站在这里招呼路人，给与片影庇护，哪里去了？
光秃秃的，草地上新铺上的嫩草，是新冢。

失效的咒语

一上车，扫视三秒，开腔：
“为什么没有好心人让位的？！”音量不高，足以让一厢人听见，双眼盯住“仁爱座”。
真是无地自容。
临出门前不知告诉了多少次，没有座位就站着，一会儿就到了，就是不听，或听了没放心上。
这次，老婆婆接腔：“你年轻，阿嬷老了，脚痛。”
她也不怎样明白，眼睛直透老人家。
她不是存心要大人难堪，只是还没走到“体谅别人”的阶段，也还没戒掉“我口说我心”的习惯。
只好继续唠唠叨叨，重复出门前的咒语，难怪女人当了妈妈后都有像巫婆的时段。
“不要乱跑”
“要看车”
“没有座位不要一直念”
“不要一直吵要去哪里哪里”
“要跟住爸爸妈妈”
一句话，“要听话”。
（然而哪个有点主见的孩子愿意“听话”呀？）
无效的咒语像消失的巫师群，念了也是白念，该学新科技新语言了吧？